D.One

淡圈中

经典爱情

*这是513fo的贺文(我就是想以贺文打个幌子写刀子而已,所以其实还没到513fo) 
 *艺术家雷×博物馆馆长安 
 *灵感来自王开岭先生《从“高石之墓”到经典爱情》,有个人胡乱理解,并非完全按照原文对经典爱情的解释写作。 
 *又名《霜》 
 *以上,及再次提醒,这是刀子。

“生命为爱而来,为爱而去。”――题记。 

       我是在今年秋天,为了那所顶尖的综合性大学,为了那厚重的历史与文化土壤,更为了那天空才来到这座城的。 
        上大学以前,我就在一本摄影集里见到过这里的天。那是秋天的天,有着霜将要融化那般的即将滴落的蓝色。天空柔软地将她下方的有着白色穹顶的建筑揽在怀里,建筑下方的土地似乎不再适合称为“地面”,而是一个世界。 
        就为了一方天空而选择前途的我似乎是个另类吧?但只要在充满了工业油烟和汽车尾气的白茫茫的城市里居住过的人,可能都可以稍稍理解我的决定――像我父母。 
        那白色穹顶的建筑当然也是我的目的――博物馆。如果说这座城是这个国家的心脏,那么博物馆就是心脏的正中央。 
       相比其他地方,城市的正中央竟然不是由玻璃镜面组成的庞大政府大楼构建的,这一点深刻地戳中了我的内心。 
        所以,当我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报名加入了博物馆的志愿者协会――“寻霜”。这也是一个很不寻常的名字。 
        听说是这座博物馆前两任的馆长设立的。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个志愿者协会会叫这个名字。大概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吧。 
        
        我的志愿者活动就从今年秋天开始。一直到现在。 
        十二月的寒潮已经彻底地控制了这里。虽然城的地理位置偏北,但是还没有下雪。只是人会觉得空气里有着干燥而冰冻的刀子,要在你的脸上划出一道口来。 
        而我会在每周一晚上来到博物馆工作――其一,我周一课程比较松,其二,周一是博物馆最忙碌的时候。 
        每周一是博物馆免费开放的日子。 
        所以,我每次工作时,都能看见那个老人。连续好几个月了,他没有一次缺席。 
       “那个老人家一直都这么做。”当我询问老员工时,他们都这么回答我,“他每周一早上开馆时就会来,带着干粮和水。到了中午走出馆外吃了,再进来继续看。听馆长说,老人家这么做有个两三年了吧?” 

       所以今天我依旧见到了他。 
        他坐在今天新展出的当代画家的画作前,带着老年人才能显出的历经事故和风雨后的宁静的笑意。虽然年纪大些,但是没有拄拐,腰板也直挺挺的。白发也不多,头发总体还是明亮的栗色。眼睛里是淡淡的绿,玛瑙翡翠或者是祖母绿石的那种色调。他年轻时,或许也是被仰慕的对象吧? 
        所以,要是不仔细,游人可能要把他也当做一件艺术品了。 
        今天,至少是在晚上,他一直坐在那幅画的前面。 
        现在将近晚上十点,博物馆十一点关门。熙攘的人群渐渐散了,博物馆也终于还了他的展品一片真正的安宁。 
        我站在楼上清扫为数不多的垃圾,看着老人――他似乎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今天天气又比前几天冷上几分,天气预报说,明天有大雪――冬天的第一场雪。 
        我便放下手里的东西,把手洗干净后打了杯热茶――志愿者办公室一直有备这个――下楼去送给老人。 
        老人和缓地回过头来,双手接过茶,冲我笑,点点头。 
        他的眼睛好像会讲故事。或者说,他的眼睛告诉了我,他有什么故事。 
        我突然就想坐在他身边,和他聊一聊――老人的故事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我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我一向胆大包天如此。 
        “您一直都会来啊。” 
        总要有个话头吧? 
        “哎,一直都来啊。”老人慢悠悠地回答我。偌大的博物馆只有他的声音在不断徘徊。这是一种低沉的如雷声轰鸣的声音,却又没有雷声的可怕与让人惊惶的震颤。可能还是用低音大提琴形容更为合适。 
        “我经常见到您。” 
        “我也记得你――那天我没带伞,是你在外头发博物馆的备用伞来着……怎么样?伞都还回来了?” 
        “都在都在……这里的人都挺好的。” 
        “……你不是本地人?” 
        “我是上大学,考过来的。” 
        “很不错很不错……不容易吧?” 
        “拼一拼,也就那样吧。” 
        “嗯,好,好……谢谢你的茶哎。” 
        “不客气。最近天气又冷了,您注意身体。” 
         我看见老人再次点点头,微微打了个哈欠。 
        “……你说……这个季节,会有霜吗?” 
        “霜?当然有霜了,这么冷的天。” 
        “是啊……说的也是。”老人轻轻叹了口气,依旧看着那张画。 
        我觉得我可能抓住了什么。 
        “您喜欢霜?” 
        “不……不是我喜欢。”老人捧着热茶,鼻尖和口中呼出的气变得加倍洁白,“是我喜欢的人他喜欢。” 
        “……那真是很美的事啊。” 
        我不禁想象出迟暮的美人披着大氅,立在结满了冰晶的树枝下回眸一笑的景色。至于为什么是美人,我的直觉是这么告诉我的――老人的伴侣,该是一位美貌而与他同样有气质的人吧? 
        “是吗……”老人有些粗糙的手指搓搓杯沿,“但在我那个年代,这可不是什么美好事情。” 
        “嗯?” 
        “他是个男人。” 
        我有些惊讶。不在于老人的爱人是男性这件事,而在于他愿意将这么私密的事情告诉我。 
        “很惊讶?” 
        “不……我只是有点不明白……您这么对一个才刚认识的人讲……” 
        “啊,是吗?其实我们也不是才认识啊……我每周都来这里,你怕不是很早就认识我了吧?” 
        “倒也是……” 
        “而且……也许我现在不说……以后也没的说了吧。” 
        “不会的,您……”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反驳这件事――在老家,老人说自己“没了”的时候,大的小的都会齐齐挥手说“不”。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老人一句话还是把我噎住了,“不过……唉,你乐意听这么一个丑陋的老人聊天吗?这个故事……可能会比你想象的长一些。” 
        “……我觉得您并不丑陋,很有先生的气质……而且我也很乐意能听听您的故事,我其实很好奇……您知道,志愿者本就该以帮助他人为己任……如果我倾听您的故事能帮到您……那我很乐意。” 
        我是有点想听故事,但更多的,我不希望一个人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地待到下班。博物馆虽需要宁静,但是没有一点人气,也是不好的。 
        “那……可真是打扰……” 
        “无妨……您说?” 

       我不知道,我接下来,会听见一个怎样的故事。我从未想过,我有机会听见―― 
        本来只应独属于两个人的爱情之书的内容。 

       “我以前也是在博物馆工作的。风里来雨里去……和你不一样。我是编制在内的员工。 
        “那个时候我……我大概是二十五岁吧?只是个大概,我也说不清了。太久以前的事了……”―― 

       我每天准时上班,准时下班。同事很多都先走了,我就负责最后留下来落锁。 
        那天,是冬天的十点半。博物馆已经没人了。照惯例我是可以走的。但是我还是担心会不会有人落了东西或是还想进来看看的,就一直呆到十一点才离开。 
        那个时候的夜晚没有现在这么亮堂,就是几盏路灯,也没有什么大排档小吃街,唱歌房或是酒吧。黑夜是真的叫黑夜,黝黑黝黑的。 
        而当我落完锁后,转身,才看见不远处的路灯下,一个人拎着一个大行李箱。 
        那个行李箱是纯黑的国外名牌――那个年代几乎见不到,连外企的阔佬们都没有机会到手一个――他就这么张扬的拎着。 
        他的眼睛是紫色的,在路灯下像一只黑猫。脖子上的围巾有点乱,被风扬起来,带上些城市化后还未完全消磨的尘埃。身上的衣服倒不是什么大牌子,就是普通的衬子加上针织毛衣,还有一件摇晃的黑色风衣――显得他很高。 
        他也确实高。等他走近后,我才发现他比我高了大概半个头。 
        “这里是博物馆?”他的声音是有些沙哑的,可能刚下火车吧――那个年头飞机没有几架的。 
        而这种沙哑的声音对我来说,是很好听的。硬要说,应该就是那些小女孩子说的“磁性”。 
        “是。您是?” 
        “啊,我?我新来的。”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我觉得这里感觉不错……你在这里工作?” 
        我看看他的名片,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雷狮”,是个搞艺术的。也不知道名字是真的还是假的。而且来我们这里搞艺术的人很多,我一开始也不甚在意。 
        “我是在这里工作。” 
        “你们博物馆什么时候开?” 
        “每天早上七点到晚上十一点。” 
        “七点到十一点……” 
        我看他从耳上抽出一只笔,拉出衬衣的衣袖,将这个消息记在了衣袖里。 
        “我知道了,谢谢。明天见!” 
        说完,他就转身,挥挥手,拎着他的大箱子走了―― 

       “我也就再查查锁有没有上好,也走了。” 
        “雷狮先生是……” 
        “嗯……我喜欢的人。”老人喝了口茶――茶的温度该是降下来了,“他很好看。我第一眼看见他就知道了。” 
        “有多好看?”我很好奇那个年代对好看的人的定义。 
        “有多好看……梵·高的《星月夜》那样好看吧。”老人的笑意更大了,“他是属于星辰的人。他的眼睛里有整个银河吧……或许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他真的很好看。” 
        “我明白了……”其实我不是很明白。我知道《星月夜》的样子,但我无法将它和一个人的容貌联系起来。 
        “然后呢?” 
        “然后啊……”――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冬天的天空一向是很美的。蓝得没有一点云彩。上帝如果有灵魂,灵魂如果有颜色,那一定是天蓝色。 
        当我走到博物馆门口后,我真的看见了雷狮站在门口。 
        那个时候博物馆还没有现在这个时候这么吸引人,要是不是节假日,每天游客总数不过一千人。赶在开馆前就到的更是屈指可数。那天更是只有他一个人。 
        “早上好。”他冲我挥手,嘴巴里还叼着干巴巴的三明治,两只手都提满了东西――画架,颜料,画笔,水桶。 
        “早上好。”昨晚的见面,让我已经记住了他的模样,便顺势打了招呼。在等我开门时,雷狮借着身高优势帮我理顺了那天早上我因为赖床没来得及梳好的头发。 
        “嗯……你的头发有太阳的味道。”  
        “是吗,谢谢。” 
        我当时并不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妥,也没有拒绝――现在想想,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或许就有点喜欢他的倾向了。―― 

       “您不觉得,他做出这个动作,也有那么一点……对不起,我无意冒犯的。”我见老人把茶喝完了,索性示意他先停一下,我起身跑上楼,拎来了整个保温壶,然后才这么问他。 
        “……这个嘛……”老人笑笑,“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老人的笑似乎有些勉强。 
        “我永远也不会再知道了。” 
        我将老人的杯子重新添满水,想着――可能是雷狮先生过世了吧? 
        “很抱歉。” 
        “没事没事,都好几年了……”―― 

       雷狮跟着我走进博物馆,自己找了一个早晨有太阳照射的地方,拿出了画板。我去到办公室,换上工作服,准备迎接参观者。 
       不过这么早,的确没有什么人来,大多都是住在附近没有太多事情干的老年人和家庭主妇在门口匆匆经过。所以我干脆就搬了把椅子坐在了雷狮身边。 
        “你没有事情做?” 
        “博物馆工作人员是很清闲的。” 
        “那你来这么早……你同事呢?” 
        “他们一般都不会这么早到……人太少,没事做。” 
        “那你以前一个人做什么?” 
        “看看书,或者去收藏室整理藏品。”我手里的确拿了本书,却在看着雷狮画画。 
        他在画从他这个位置看去的博物馆。 
        我也就没有再打扰他。 
        冬天的阳光是很暖和的。旁边的绿植被镀了金边。地板上也是像铺了一层金色的地毯,和尘埃糅合起来,看上去毛茸茸的,怪像某种动物的皮毛。 
        我看书从来都是不知道时间的,只要没有人打扰,就可以不吃不喝看一整天。 
        所以,当我意识到身边还有人在时,已经过了两个小时。期间陆陆续续有些人前来,但多数是熟客,也都知道我的性子,就都没吵我。我最后是被雷狮洗笔的声音吓到而反应过来的。 
        他已经吊着水桶走去卫生间,画板还立在原地。我就坐了过去。 
        他把整个博物馆都模糊处理掉了。唯一清晰的只有他面前的人。那是我,一手捧书一手揉脖子。不知道是不是当他在画我时,阳光刚好打在我的身上了,所以我整个人都是在发光的―― 
    
       “整个人在发光吗?听上去很像某种精灵。我曾经也见过这样的,要是画得好,会很好看啊。”我注视着老人更加晃眼的笑。 
       “是啊……他洗好笔回来后 我问他是不是光正好打在我身上了。他说不是。” 
      “咦……”我摸不着头脑。 
       “他说啊……在他眼里我是这个博物馆唯一的发光体。”老人“咯咯”笑起来,倒像个小孩子,或是重返到二十五岁的他,“虽然之后他补了一句,‘我是开玩笑的’。” 
        “其实他不是吧?” 
        “当然不是……这个我倒有问过他。”―― 

       “艺术家的头脑果然很奇怪……”我嘀咕着, 雷狮却听见了,对着我的脸掐下去。 
        “你不懂。”他撇撇嘴,把笔收好,“这个画送给你。”“给我?”我皱着眉头,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 
        “当然,画的是你,那就给你了。”雷狮这么和我解释着。 
        有参观者过来问关于展品的问题,我就把雷狮撂下跑去工作。并且到了中午,人多了起来,我也没再去理雷狮,投入了工作里。偶尔听得女同事在经过雷狮身边时的窃窃私语: 
       “他好帅啊。” 
       “好像是来我们这里画画的最帅的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是有点高兴。 
        明明我们才刚刚见面。 
        当夜晚再次到来,我才发现雷狮还没走,只是坐到了一张画前盯着看。 
        “你不去吃饭?” 
        “等你,要一起吗?”雷狮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将他的围巾缠到我的脖子上。 
        我这个时候才有些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当我明白过来,一开始觉得很窘迫。毕竟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连恋爱都还没谈过――就和男人搭上关系――再者,我家里是很传统的,一直希望我能找到伴侣好给家里传宗接代。我也一直被灌输“大男子主义”思想,从来没有考虑过竟然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 

      “那您会感到不舒服吗?”我朝着老人的方向又坐过去了些。 
       “……其实并没有。”老人稍稍仰起头,“只是很奇怪。他为什么这么突然的就这么做了。” 
       “这样吗?那您和他一起吃饭了吗?” 
       “没,我还把围巾给他了。” 
       “因为奇怪?” 
       “对。我以为他只是开玩笑的……但其实他没有。”―― 

       第二天,我依旧准时见到了雷狮。他今天穿着驼色大衣,手里拿着一条崭新的亚麻色围巾。见到我,就说这是给我的。 
        “你想做什么?”我还是觉得奇怪,和他保持了一点距离。 
        “没想做什么。就觉得你很有趣。”雷狮伸手摸摸我的头。 
        我其实可以躲开,但是还是没有。 
        雷狮在阳光下冲我微笑。 
        所以我将我之后的所有一切的,那些在那个时代算是背德的事情当做是阳光让我晃了眼,对我施了什么奇怪的咒。―― 

       “所以,您之后和雷狮先生开始,额……谈恋爱?”我总觉得用“谈恋爱”这个词很不合适,但一时间没办法找到更合适的。 
       “可以这么说吧……”老人摇摇茶水,理理头发,“我一直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第一眼见到我就会想对我做出那样的行为……你也应该觉得不对劲吧?” 
       “如果是我,我没有您这么好的脾气,可能就一拳打上去了。” 
       “孩子,急躁也是这个时代的通病……博物馆是个去除急躁的好地方。”老人拍拍我的背,“我问过他。不过我到现在为止,也很难理解他的话。” 
        “什么?” 
        “他说,他只是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绝对纯粹的爱情。一见面就将可以知晓在遥远未来共同生活的美好……双方都是绝对牺牲,绝对贡献,绝对的为爱而生,也为爱而死。他看见了我,于是认为了我有和他产生绝对爱情的可能,就这么做了。” 
        “那如果他看见的是一个女孩子呢?” 
        “那他就会以对我的方式对待那个女孩。他的爱情不分性别,只关乎‘爱’。” 
        “那可真是很美好的事。” 
        “嗯……在某一个时间段……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和雷狮的关系之后就和现在那些小说里的故事的走向差不多。或许现在听上去,并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 
        比方,他会在每个月的最后一天送我一枝花,夹在一张他画的画上一并送给我。直到下一个冬天,我已经有十二张了。 
        再比如,和我吃饭时,总是点我喜欢吃的菜,所以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他的口味偏好。硬要说,就是很喜欢喝啤酒吧。吃饭时,他都是点一杯啤酒,坐在我对面,边喝边看着我。 
        还有,他在我生日那天留到最后,把我拉到博物馆门口他第一次出现的路灯底下,搂住我,送给我一捧玫瑰,用玫瑰挡着,和我亲吻――那是我的初吻。他的嘴唇很凉,像一瓣薄荷糖。 
       之后,他经常在我工作时突然出现在某个角落里,把我拉过去,亲吻我的额头和唇角,然后假装什么事也没有一般放开我,正人君子一样大摇大摆地离开,留下我一个人在那里发热。 
        还比如,我休息时,突然就出现在我家里――我告诉了他我的住址,正式开始交往后给了他我家的备用钥匙――在我还没起床时就煮好饭,然后压到我的床上附在我耳边叫我起床。他的声音比冬天的阳光更能够让我愿意起床―― 

      “……很老套吧?”老人的背驼下去了些,可能是由于放松了的缘故。 
       “不……很难得在在真实生活里听到这样的事。”我都不知道我的嘴角的笑容出现了,“很温暖。” 
       “这样吗,那个时代的人们可没几个会这么认为……嗯……这确实是能融化霜雪的温暖。”老人转着茶杯,自己添了水,“而我一直以为……那段时间是我的梦境。” 
       “怎么?”我的笑容突然间就凝固住,无法收起,也无法展开。随后听得老人一声叹息。――      

       第二年冬,在初雪时,刚好我休息。雷狮便也没去博物馆,拉着我就去湖心公园写生。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大早上的安静得很。 
        就是这个时候,雷狮告诉了我,他渴望的纯粹爱情。
        那个时候,我依旧受限在体制内,完全无法认同他的观点。我问他,那生活呢?父母呢?亲人呢?为了爱情你都能舍弃吗? 
        他回答,是的。为了我,他能舍弃一切。他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离开这里,悄悄地到国外去,然后和他结婚,住在国外,远离歧视,光明正大地在街头拥吻,接受祝福。 
        ――我现在很后悔,我对他说了“不”。 
        他之后就一言不发地坐在湖边,画着他的画。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看四周没人,就大着胆子亲了他的耳垂。 
        很凉很凉。 
        他立刻回过头来在我的唇上点了一下。 
        他的笑意像是冬天的雪花。 
        ――     

       老人停止了叙述,看向时间。 
        快要十点半了。 
       “会不会太打扰了?”他不再看向画,而转过身来看向我,“十一点关门吧?” 
       “不……啊,嗯,不会。”我还没有从这个故事里回过神来,恍惚地回答。 
        见我这样,老人就转回头,继续说下去―― 

       然后,然后其实也就没什么了。 
        我和他的距离也就渐渐大了。在和他相处时 我总觉得和他隔了层薄薄的墙。那层墙很容易就可以一拳击破――只要我告诉他,我愿意和他走。可是我不行。我的肩上还背负着很多东西,很多他可以一脚踹开舍弃掉,而我却无法这么简简单单舍弃的东西。 
        他来的第二年的一月的最后一天,他送给我一张画。他将那幅画交给我时,眼底是失落的灵魂和光阴,然后就着那副让人心疼的表情吻了我。我在那时才彻底地动摇。我开始考虑,我是否真的应该这么在意我所谓的“责任”,而因此舍弃了我的未来。 
       他将画交给我的那天晚上,我没有睡着。用月亮的光照看着那张画,翻来覆去地想――我是不是该和他一起离开。―― 

      “您真的很喜欢他?” 
       “当然。他比我的父母还更把我放在心尖上。”老人低下头去,像个认错的小孩子。 
       “那您之后和他走了?”我总觉得,如果真是这样,老人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最终是这么想的……我发现我的什么责任终究不敌他在寒冬里为我伸出的手。”老人的语速更加慢了,“我想等明天他来了,就告诉他,我和你一起走……我们去世界的各个角落游历。你画画,我就安分地当你的模特。不过,要等到这个新年过完。” 
       “您这么和他说了?”我有些不安,绞着手指。老人发现了,将他粗糙的掌心放在我的手上。 
       “你感觉到了。”老人依旧带着笑。 
       “我做出决定的第二天,他没有来。 

      “我以为他是生病了,毕竟那年冬天这么冷……于是我坐在他以前一直坐的小凳子上,坐在那个冬天的阳光能照耀到的地方,一直……一直等着他。然后告诉他,我跟你走…… 
       “我的同事很多都知道我和他有那么一点说不清楚的关系。但毕竟在博物馆共事的,都是一些受过高素质教育的孩子们……他们没有指责我,而是支持我……在我等待的日子里,帮我承担了所有的工作。 
        “……可直到除夕,我必须离开时,他还是没来。” 
        “那,那新年过后呢?”我发现我的声音里有些急切,还带上些哭腔,“新年后,他来了吗?” 
        老人看向我的眼睛,依旧是笑着的。     

      “……我已经, 
       “等了他五十年了。” 

       博物馆很安静。 
        不知道她曾见证了多少故事,多少分分合合,多少笑容与泪水,多少时间就这么溜走了。 

      “……您……没有再见到他?” 
       “……没有。”老人安抚似的摸摸我的头,“再也没有了。 
       “他就和冬天的霜一样,融化了,蒸发了,回到天空里去了。那里才是他的归宿……永远自由……绝对纯粹……绝对安静。” 
       “……他……您之后……”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好,我想问些什么,但是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要问。因为我可能将得到一个我――我最不想听到的回答。 
       “他真的回去了。”老人再次轻轻叹息,“回到了他的天空里。他走了。” 
       “走……走去哪里。”我猫着腰,肩膀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走去哪里。”老人小声地重复着,“走去了……去了天堂吧。” 
        梦境碎了。 
        我彻底地哭出声来。老人拍拍我的肩,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倾诉: 
        “我以为,我已经渐渐地忘记了。雷狮的存在……真的就是我想象出来的一场梦境……一场遥远的我不希望结束的梦境…… 
       “可是,我还是被现实打败……一败涂地。 
       “大概……大概是我三十岁左右了吧。那年冬天,一个男人,戴着红色围巾,穿着黑色风衣 还有针织毛衣与白色的衬里,径直走到坐在那个角落里看书的我面前。 
       “他问我认不认识雷狮。 
       “我点了头。 
       “我现在后悔……我点了头。 
       “因为他告诉我……他是雷狮的弟弟……而雷狮在上一周……在上一周的一个降霜的夜晚过世了。 
       “如果我当时没有点头……也许还能抱有幻想吧……等着他回来,和他一起离开……和他环游世界……我带着画板,他带着我。就这么过一辈子了。” 
        我还在哭,哭得更厉害了,但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弟弟告诉我……他去寻找这世上最美的霜去了……而他是患渐冻症后……脑死亡而死去的。” 
        老人依旧在安抚我,“……不早了……” 
        他显然不想让我再如此下去,打算结束这个故事。而我觉得,这个故事显然没有结束,我还没有听完,哪怕哭着,我也要听完它――万一,万一呢――于是我拉住了他的衣角―― 
        一件黑色风衣的衣角。 
       “他,他在见到您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有渐冻症吗……”我不知道自己在问些什么。我只是想要将这一切继续下去。 
       “……他知道。”老人轻轻将我的手放在手心里捂热,“他一直都知道。可是他以为……他以为自己不会碰到能让他感知到‘爱情’的人……他以为他不会。” 
       “那他离开您……他离开您是因为……”我已经可以猜到故事的剧情,却不想承认现实里真的有这样的故事。 
       “……他只是,想让最好看的他留在我的记忆里……那个像《星月夜》和最好看的霜的他……他最后连手机号都改了,我找不到他了――唉――” 
      老人摇着头。 
       “……那天晚上,我也没有睡。”老人继续讲下去了,“我拿出雷狮送给我的最后一张画――唯一一张他亲自裱起来的画。 
       “我拆开了它……画的背面,用黑色的细头记号笔写了字。我那天才发现的……那是他给我的最后的告别信……发现得太晚啦……不然我也不会让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之后呢。”我用近似央求的声音说,还在希望能从老人口中听到一个能够是这个故事变成所谓“完美结局”的消息。而老人没有再讲下去,轻轻抱住我,拍拍我的头。 
       “孩子啊……请记住……要是哪一天……你真的遇见了什么人了……你第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自己一定喜欢他的那种……那就不要再犹犹豫豫的……像我……错过了我本该拥有的一切……” 
       “之后呢?之后呢?之后您去做了什么?”我抬起头,不顾应该有的尊敬态度,扼制住老人的肩。 
       老人没有生气,笑着――他至始至终都是笑着的: 
        “我?……我没有结婚……因此我和父母断绝了关系……就这么等了他一辈子……我一个人夹着他的画板――他的弟弟交给我的,说雷狮走前嘱咐他一定要交给我的――拎着他的画笔和水桶,穿着他的衣服……我一个人走遍了这个世界……替他看见了他想看见的所有东西……在每一个异国街头,想象着如果他还在我身边,我们会怎么样十指相扣,怎么样相拥,怎么样亲吻对方的脸颊和唇瓣……怎么样共度我们的余生。 
       “以这种方式……我来向他赎罪。也向我自己赎罪。” 
        我看着老人平和的眼睛,终是知道我不会得到想要的“完美结局”了,也终是无力地松开了老人的肩,被迫接受了这个现实。老人再次摸摸我的头,缓慢而笔直地起身。 
       “您后悔吗……您会后悔吗?” 
       “……也许吧……我或许只是在负责罢了。”老人这么回答我。 
       “我的故事……很无趣的吧。”他整理好他的风衣,针织毛衣和衬里,围上亚麻色围巾,“……早些回去……这只是一个与你不相干的老人的故事……再会。明天见……明天太阳也依旧会照常升起的……谢谢你的茶。” 
        老人最后回头冲我笑。 
        我看见了似乎他背后还有另一个霜似的,飘渺的人也在冲我笑。 
        然后他就消失在黑夜里。 
        博物馆最终彻底失去了人气。 

       我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碰掉了老人留下的杯子。玻璃杯落在地上的,摔了个粉碎。灯光照下来,一地的晶莹碎屑。 
        我这才好好地看清了我面前的这副画。它一直就在这里。它安安稳稳地在这个冬天呼吸―― 
        这是一簇霜。盛放在干枯的枝头上,成为了冬天里最美的花。 
        不起眼的标签,在白色灯光下溜进我的眼睛里―― 
        “我说我去寻找这世间最美的霜。 
        “而你不知道。 
        “只要你在。 
        “我就永远拥有最美的霜。”  

       ――本藏品为当代天才艺术家Ray亲笔,系市博物馆第九任博物馆馆长安迷修先生私人捐赠。特此鸣谢。 

       博物馆外。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终于是纷纷扬扬的下了。 
        今年的冬天,也将是有霜的吧。 

(end)

 @北极浮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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